春站在公寓楼下,太阳刚刚落下去,还能看到一点点的余霞,身边依靠着的路灯一盏一盏亮了,照亮了知春路上的一辆接一辆的小汽车和路旁参差不齐的建筑。他漠然地透过浓雾看向一个个如蜗牛爬行般的车牌。 不是这辆,也不是这辆,远方褪了色的霓虹灯发出滋滋滋的声音,十分钟前打的滴滴还堵在一公里开外,他焦躁,得等着。小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倒霉的?有辆黑色的车不耐烦了起来,第一个按响了喇叭,然后便此起彼伏,如同一出不协和音交响曲。也许是这条路堵上的时候,也许是很早以前。



春下车的时候,发现有一个男人也如同两个小时之前的他,依靠在路灯旁,痴痴地望向龟爬的车流。又是个倒霉鬼,春想到,一边拿出钥匙开门。这是他挑了许久的地方,找了5个app,换了十几个中介才定下来的好地方。“我可以进来坐坐吗,打的车还要很久才能到”,是那个男人的在问他。春摇了摇头,何苦为难一个同样倒霉的人呢。

打开门,首先是一条长长的过道,两侧的墙壁上挂的也是春精挑细选喜欢的画和照片,转角则是一张唱片墙,角落上放着一台鲜红色的唱片机。春轻轻的把夹在咯吱窝里的唱片抽出,摆在唱盘上,调整好唱针,音乐随之开始。然后再把这张唱片封面立在了唱片机后,是RadioheadKid A MNESIA。“是刚到的Radiohead的20周年纪念专辑”,他转头对男人说到。“Everything In Its Right Place,我是指你的店”,男人附和到。“谢谢”,春开始感谢自己刚才没有因为还没有准备好就把男人拒之门外。

“要喝点什么吗”,男人点了一杯苦艾酒。“午后之死可以吗?”,男人摇了摇头,“就纯的,加一点点方糖”。“是看见了我走廊上挂的『喝苦艾酒的人』吗?”。“不是,是因为苦艾酒可以帮助我暂时脱离苦痛。”,男人面无表情地说着,看着冰水从漏勺缓缓淌下,透过方糖,在碧绿的酒面上击打出水花。春这才有空仔细打量这个男人,他穿着剪裁合身深紫色的西装,绿色条纹的衬衫,都熨得极为仔细,找不出一丝褶皱。领子上打折一条黑黄相间的领带,是一个讲究人,春想到。但是这个讲究人却用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半边的脸,一条高高而又不突兀的鼻梁,剑眉配上深邃的眼眸,把整张脸的线条衬托着极为锋利。帅得像是漫画中走出来的人物,春感叹到。“是因为打不到车吗?没关系你在我这里坐到车来就可以了,刚才我来的时候也打车打了好一会。”春安慰到。“不是,北京的拥堵我早已经习惯了。是和我另外一边头发下的脸有关,有一个小故事,你想听吗?”

在我小时候,也不是算是小时候把,应该是高中大学那会儿,我曾经非常讨厌自己。那会儿我的父亲,天天在外面和那群狐朋狗友们厮混。那时候我还住在家里,每天半夜两三点都会被我父亲暴躁地摔门声吵醒,然后就会闻到酒气在整个屋子里慢慢地弥漫开来。就如同舞台剧开演一般,每天都上演着重复的戏码。然后就是女主角,我母亲登场了,我母亲是一个农村妇女,没什么文化,整个人也长的小小的,她拿我父亲完全没有办法。然后就可以听到他们大声争吵的声音。有些时候这就结束了,而更常见的就是第二幕,你可以听见各种玻璃摔烂的声音,手掌用力打到肌肤上的啪啪声,我母亲歇斯底里哭泣的声音和我父亲呕吐的声音。可以说这些声音贯穿了我整个青春时期,而我只能偷偷透过门缝看着浑身害怕着颤抖。

这样的我在学校自然里属于问题儿童,因为从未睡过一个好觉。老师们不喜欢我,我上课基本都在半梦半醒之间,成绩也在及格线边缘挣扎。而同学们也不喜欢我,不知道是因为我父亲在生下我时已经被酗酒了许久,亦或时每天半夜被争吵所惊醒,我的脸上看起来总是浮肿着,密密麻麻地长满了脓疮,稍微碰一下就会化开,流出黄色散发着强烈气息的脓液。初中后我的身体也像一个气球一般圆滚滚地膨胀了起来,仿佛像是被吹到了极限。不知道你有没有玩过魔兽争霸,差不多就是里面憎恶的那种感觉。同学们都不愿意靠近我,我就像自带了一个力场,不管走到哪里人群就像见了瘟神一般散开,那些小霸王学生甚至都不想欺负我。没有人愿意和我同桌,老师也乐见其成,把我的座位安排在了教师的最后面,一个人,整排就只有我一个人,离前面那排隔了有足足一米。那时候的我沉默着可以好几天一语不发,我不敢和我父亲说话,而我母亲总是在忙着收拾什么,我父亲昨天刚刚脱下的满是酒渍的衣服,昨夜摔破嵌在地板里的玻璃碎屑。我讨厌父亲,我讨厌妈妈,我讨厌学校,我讨厌自己。那时候的我没有喜欢的东西,每天我疯狂地对着镜子,咬紧牙关,忍着痛,用两只手指对准脓包,用力地挤下,直到眼睛也被脓液遮住,妄想着第二天这张脸就可以被施了魔法一般帅起来。然而,挤出的脓液越来越多,安睡的时刻越来越迟,地板上的玻璃碎屑嵌得越来越深,在学校每天上课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下课也不知道同学们在聊些什么。也许地狱也不会有比这种生活更加痛苦的刑罚把。

“你现在不是挺帅的嘛”,最后一点点方糖也掉进了碧绿的湖面,唱片放到了Morning Bell/Amnesiac

后来有一天,不知道那天是出了什么事,我父亲竟早早跑回了家,撞到了正在卫生间正在挤脓包的我。我现在任然清晰得记者他那张被酒染红的脸缓慢地扭曲成一个厌恶的样子,用鼻音轻轻得甩出,“自己也知道自己长得不像个东西啊,这次考试考及格了吗?不好好读书在这里搞什么花名堂”。虽然然后他就转身去找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出了门。我却呆在那边仿佛被被一把刀劈成了两半,可连眼泪在我的脸上滴下也是如此地困难,要穿越那一座座丘壑才能回到土地里。然后我冲出了家门。本来我对我家附近的街道是十分了解的,每当我放了学不想回家的时候就会在我家附近的街上一圈一圈地兜圈子,可是那天我不知怎的冲进了一条从未见过的路上里,撞到了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穿着全身黑色的男人,站在湖边,虽然没有戴帽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黑糊糊的一片。我撞到了他,他不仅没有生气,根据我的经验是一般人即使最开始没有生气,在看到我的脸之后也会陷入生气中,然后开始疯狂拍打自己的衣服。那个黑色的男人不仅仅没有生气,反而用着温柔的语气问道,你没事吧。眼泪在那一瞬间决了堤,我坐在地上支支吾吾的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了他。“我为什么就长着这么一张脸呢,为什么我考试总是不及格呢,为什么要给我生在这种家庭,凭什么,这老天爷凭啥这样对待我。”

他沉默了一会,慢慢地开口,“我可以把你变成你想象中完美的人,帅气,聪明,应付学校考试轻而易举,但是这个过程会非常痛,你愿意吗?”

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对吧,但是那时候的我也没有多想,疯狂地点头,“我可以的”。

他困扰着挠了挠头,“真的会很疼的哦,那如果你不行了就大声喊出来,我就会停下来。”,然后一手将我推进了湖里。

虽然我本来就想过去死,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种死法。“操你妈”,我疯狂拍打着水,企图游到岸边。可是突然湖面宽阔了起来,原本再努努力伸手就可以够到岸边急速地向后退去,然后渐渐地望不到边际。然后我发现我被不不知道什么东西拖了起来,是一条条黑色的小鱼,黑得就像那个男人一般,小小的,我一根手指的大小比10条鱼都大。这时候我耳边传来了男人的话语,“这些鱼儿会仔细的吃下你的细胞,然后将他们净化并且分类,将无用的病变的细胞剔除,然后强化那些有用的细胞,然后再重新排列组合到你的身上,这样你就可以完成蜕变了,而且你还是你,完全由原来的你组成。”。他的话音还没有结束我的指尖就传来一阵阵刺痛,是那些鱼儿在啃食我的手指。那是一种彻骨铭心的痛,并且你看到那些鱼儿一簇一簇的聚集在你的手指上,后面那些吃不到地还疯狂地用身体去撞击前面的鱼儿,我才想起男人之前的警告,平时躲在卫生间挤脓的痛苦不及现在的万分之一。渐渐我的手指已经快见不到了,那些鱼儿显得愈发地活泼,向我的手掌开始了进攻。“啊!!!”,我原本想要大叫起来,却被涌进的水呛住了嘴巴,只能疯狂地咳嗽起来。手掌也快要消失,这时候奇妙的景象却出现了,我的手指慢慢地在鱼儿的后面出现,仿佛我身体上的一截被鱼儿替代了一般。我原本怀疑的心理开始安心了起来,男人没有骗我,可是身体却愈发地疼痛了,而我却又不能张开嘴巴,只能紧紧地上下颚用力,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忍着点,很快就好了”,海面上不知何地透过了男人的声音。我想着我的人生马上就要解放,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咔咔咔地撞着牙齿忍耐着。然后我闭上眼睛,开始妄想着之后我要那这具身体,在学校里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同学们都簇拥着我,向我请教这种那种的问题。而小混混们也全都被我打趴下,叫我老大。放学了用这个聪明的脑子去打工赚到第一本金就去玩金融,很快就能赚到自己一个人住的钱,再也不用回那个只有玻璃碎片和酒气的家里。想要问我要钱?没门。我就这样妄想着,仿佛疼痛也减轻了几分。这时候更多的鱼儿围了上来,我的整条手臂都已经被吃完了又长了出来,这时候他们的战场时我的肋骨。“没事,我还可以忍住”。而当他们开始在我的肺部工作时,我就已经很难继续说出完整的句子了。然后恐怖发生了。

其实一切都在预想之内,男人早就告诉了我,我只是没有想到实际发生的时候会这么的令人害怕。首先是我感到我的脖子被鱼儿咬了,然后是我的脸颊,我的头骨,我的声带,我的眼珠,我的舌头,然后是我的脑子。这个时候我想要喊出来,但是我没有声带,我想要睁开眼,但是我没有眼珠,我试图听到点什么,但是我的耳朵也没有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虚无,只留下纯粹的痛苦,纯粹被吞食的痛苦,我只能感受到我正在被慢慢地吞食着。一股巨大的恐惧向我袭来,我不干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叔叔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停下,求求你停下,我之后再也不会了,对不起,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真的要停下吗?”,虽然我没有了耳朵,但是一丝略带遗憾的话语在我脑海中想起,然后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我苏醒在自己家的床上,盯着雪白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我窜下床一路滚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春给自己调了一杯午后之死。

他掀起了头发。那是半张狞狰,此起彼伏,仿佛仍然还在蠕动的脸。

“我的车到了,谢谢您的招待”,他走出了门口。

春摇了摇头,把店门口的牌子翻成了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