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spired by Franz Kafka and Tyler Gregory Okonma.

Day 1

那是一个热气蒸腾的夏天午后, 意识随着空气往高处飘 去, 墙纸微微翘起, 发着咯吱咯吱的哀鸣. 阳光肆虐地射在水泥地面上,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门口的树上的知了放肆的叫着, 仿佛没有明天. 所有的肉眼可以看见的东西都被这个蒸房逼得尖叫, 唯独门口边上的电话.

那是一件仿佛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过来的物件, 黑色曲线勾勒出一个典雅轮廓, 光滑的酚醛树脂外壳在泛着柔和的光泽, 金属的拨键上些许的划痕诉说着曾经被使用过的岁月. 沉重的手柄安静地躺在银色的叉簧上, 连着一条柔软的黑蛇–蜿蜒盘绕的话筒线. 线上夹着一张微微泛黄的小纸片, 略显模糊的字迹简单地记着几个号码. 曾几何时, 这条线还是联系遥远的亲友们唯一纽带, 但如今, 人们都有了手机. 轻轻一吹, 无数灰尘扬起,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提起自己了呢? 电话自己也不知道.

春突然搬来一个椅子, 正对着电话坐下, 一言不发, 紧紧地盯着它, 仿佛它是通往某个更高现实的唯一通道. 椅子细细的木腿也无法忍受烈日的炙烤, 开始发出微弱的悲鸣.春不紧不慢地呼吸着,脸上既有一丝期待,又带着几分冷峻. 双手挽起, 把嘴巴藏在后面. 但是在如此强大的注视下, 电话还是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静默地与春对峙.

就这么过了几小时, 电话在余晖的照射下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笼罩在春的身上. “春, 过来吃饭了”, 妈妈在厨房喊道, 锅铲翻炒的声音清脆悦耳. 狗子也窜了过来, 欢快地绕着椅角打转.

“妈, 我在这边等电话呢.”, 春回头喊道, “会有一个电话打过来, 我要在这里等着.”

“什么破电话让你在这里等了一下午,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吗?”

“不行, 你能帮我把饭拿过来吗? 我怕错过了.”

“吃饭你都不上桌? 赶紧给我过来!”

春又紧闭起了嘴巴, 继续直愣愣地看着电话. 妈妈气冲冲地走过来, 想要抽走春的椅子, 但是椅子却展现了与其脆弱外表不符的定力, 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长钉深深地钉入地面, 纹丝不动. 就这么僵持了半晌, 妈妈终于败下阵来, 又气呼呼地走了, 最后还是把一碗饭放在了春身边的地上.

Day 2

麻雀的叽叽喳喳唤醒了黎明, 天空慢慢从漆黑的幕布中泛起鱼肚白, 却仍无法照亮那部沉默的黑色电话. 春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 与电话相视无言. 一夜的椅上假寐让春腰酸背痛, 窗外时不时的噪音又常常将他惊醒. 这种时候, 一张大大的, 蓬松的床, 是多么美好的事物呀. 真的好想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熊一样, 带着蜂蜜罐子, 高高跃起, 瘫倒在床上. 但是春不敢离开, 春害怕错过那或许永不会来的呼唤, 那可能在下一秒, 也有可能在三十年后响起的铃声.

妈妈把早餐带了过来, 今天的早餐格外的丰盛, 小小的盘子上装着肠粉油条和包子.

“去床上睡一会把, 妈妈帮你守着这个电话.” 妈妈慢慢地抚摸着春的脸, “你说你知道会有一个电话打过来, 但是这个电话已经十几年没响过了呀. 连我自己都不记得这个电话号码是多少了, 怎么会有人打过来呢? 你是怎么知道会有人打来的呢?”

“不知道, 但是ta会打过来的, 我必须继续等着”

春的生活变成了一场漫无目的的等待, 充斥着无声的哀求和无望的期待. 狗子又过来在春的身上蹦上蹦下, 然后紧紧咬住春的裤脚, 向门口拽去. 而这一切不过徒劳.

Day 30

天气慢慢开始转凉, 知了的叫声也开始稀稀落落了起来.

凌乱的头发已经能垂到肩膀上, 胡茬也慢慢地连成了一片, 原本清澈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丝丝混沌, 好像盯着的并不是那部电话, 而是一个遥远的彼方.

妈妈悄悄地放下早餐, 轻轻带上门出发去上班. 能说言语早已说尽, 母子之间只剩下了沉重的沉默. 狗子也出了门, 隔壁不知何时来了一只漂亮的萨摩耶. 房间又再次回归沉寂, 春望着纯白的天花板, 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Day 100

秋天悄然而至.院子里的梧桐树开始凋零,金黄的叶子像一片片离群的蝴蝶,在微风中打着旋儿落下.春仍然固执地坐在那把已经与他融为一体的椅子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部沉默的黑色电话.

春, 或者说, 那个带着深深的黑眼圈, 脸上爆起了粉刺, 原本饱满的胸膛也慢慢能看见肋骨的春, 依然固执地坐在那把名为被告的椅子上, 而法官却从未出现过. 春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坐在这里, 但是春仍旧无法停止自己, 就像一台失灵的机械, 不断重复着这场徒劳的等待.

妈妈依旧每天按时送来饭菜, 但是脸上的皱纹也盖不住妈妈的忧伤, “已经是秋天了, 春”. 妈妈的声音带着一些哽咽.

“我还记得去年秋天, 红叶很漂亮.”

“那就站起来走两步, 不用走远, 我们门前的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变红了. 上次来的医生说你要多运动.”

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记忆中被唤醒.但很快,他又将目光转回到电话上.“真的很美,“他说,“但是我不能走.我要等电话.”

Day 365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 春突然意识到, 真正的折磨并非来自于冷漠的电话, 而是来原于春的内心, 那无比的渴望和无法释怀的执念. 春已经成为了春自己命运的囚徒, 被困于无形的牢笼中. 世界不断地缩小, 最后只剩下了一部电话, 一把椅子和春, 还有无穷无尽的寂静.

春试图开口, 想要制造哪怕一丁点声响, 干哑的喉咙连让气流通过都困难无比. 但是最终, 春还是成功地发出了一声巨响, 那是春倒地的声音.

这时, 叮铃铃的电话声响起.

也许是梦?